把巨石推向山顶，再眼看它滚落到山下去，周而复始，医者的一生或许如此。
(资料图)
01
请让我先讲述一个故事。希腊神话中有一个名为西西弗斯的英雄，他蔑视神明，激怒宙斯，被判罚永久的苦役。每一天他都需要将巨石沿着陡坡推向山顶，登顶后不得片刻停歇，巨石又会自行滚落回山脚。
他的余生，都将会永久地重复着这个动作。西西弗斯被众神判罚前，曾设计绑架了死神，导致人间一度没有死亡。西西弗斯因此被打入冥界，在即将告离人间时，他嘱咐妻子不要埋葬他。而后直面冥王，他说没有被埋葬的人是没资格留在冥界的，换取了冥王的信任，拥有三天还魂处理后事的时间。可他愚弄了冥王，此后无论冥界如何召唤，都不肯再回去。他留恋美丽的世间，也最终招致了诸神的判罚。
年少时读到这个故事时只把它作神话看，可从医半生后，越来越觉得西西弗斯的传说，不就是贯穿医者一生的寓言吗？
02
在从医的前半生里，很多次曾尝试把自己的巨石推向到山顶，来突破能力的边界。无论幼儿还是高龄，无论有没有现行指南的指导。审慎决策、承担风险，换来一台又一台极限手术的顺利进行。
按理来说，应当觉得圆满且有意义，甚至有时还可以吹嘘一下自己。可做的手术越多，我却越难心安理得，年轻时那种完成一台手术后满满的成就感再也找不回来了。因为做的手术越多，越会发现手术是做不完的，关于生死，目前人力所能介入与干预的，实在有限。我们这些医生的微信和通讯录里，大多都是曾经的患者及其家属，还有一部分是虽然已经出院，但需要每年都来复查的重症病人。逢年过节都会收到他们的祝福和感谢，我不是太会说话，只有一些朴素的问候，然后了解一下身体近况，做几句嘱托。平时在朋友圈里也可以看到他们久病后的一些人生体悟，或者是分享和家人相处的片刻时间。可是人世间的太多告别，却是悄无声息又后知后觉的。
有一天闲暇时想起某位病人，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发信息给我，最后一条朋友圈也停留在了前年。而有些家属在朋友圈中发的照片里，也再找不到那些曾相识的脸了。这种告别总会在一个平淡的午后突然从背后给你一闷棍，知觉过来时，才发现有些音容相貌，再也见不到了。作为医生，你会本能地去想他如何离开的，他离开时又有怎样的遗憾。这些患者每离开一次，就在你心中留下一个疤，而这种疤痕是无论多少成功的极限手术都无法填满的。
03
所以有时会想，每一位坚持着的医生，不都是西西弗斯吗。我们妄图绑架死神，愚弄冥王，希望这个世界上没有伤痛与病患。可是人力总难改写命运与生死，于是被“判罚”用余生去推动巨石。
无论你做过如何顶尖与成功的手术，巨石怎样不可思议地被你推到山顶，第二天，它总还是会落到山下。
比起手术台上惊心动魄的“逆天改命”，悄无声息的告别似乎才是生活的常态。于是会追问自己，这样做有意义吗？在古希腊神话出现后的大约2700年，法国的一位文豪阿尔贝·加缪重写了西西弗斯神话。永无止境地推石上山，是悲惨又荒诞的。可加缪认为，西西弗同样也是人类不绝望、不颓丧，同命运与无意义抗争到底的一面军旗。他藐视神明、仇恨死亡，以整个身心致力于一种看不到尽头的事业，而这正是他为了对人间的无限热爱所必须付出的代价。依照加缪的解释，推石上山这场搏斗无论结果如何，本身就足以充实与振奋一颗人心。
对于医生而言也是这样，重要的并不是思考这样的生活究竟有无意义，重要的是如何带着伤痛与疤痕生活下去。“活着，带着世界赋予我们的裂痕去生活，去用残损的手掌抚平彼此的创痕，固执地迎向幸福。因为没有一种命运是对人的惩罚，而只要竭尽全力就应该是幸福的，拥抱当下的光明，不寄希望于空渺的乌托邦，振奋昂扬，因为生存本身就是对荒诞最有力的反抗。”而且与西西弗斯相比，我们更是幸运的，在推动巨石上山的漫长医途中，有患者曾因为我们得以保全完整的身心、做人的尊严、未来的可能以及家庭的美满。他们就像一株又一株富有生命力的野花一样，倔强地扎根在路旁，让我们在无力处得以感到慰藉与希望。
巨石会滚落回山脚又怎么样，所谓医生，不就是带着疤痕生活下去，再用残损的手掌去抚平他人的创伤吗。
——让每一位读者，更加理解医生——
来源：云南省第三人民医院肝胆胰外科 江行 文/图
信息：梁东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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